1905电影网专稿 新片《最后的告别》即将上映,对于很多观众而言,或许有点陌生。
相比市面上其他影片,它更像是“三无影片”,或者说“三新影片”——导演为新人导演张中臣,演员则是他曾经的同事们,一群名不见经传的素人演员们。
但是,近日导演的一则短视频在各个平台引起了关注,5分多钟的视频里,张中臣自述了自己和电影《最后的告别》的故事——用一句话总结,就是一名蹭课的北京电影学院的保安,最终成为了一名电影导演。
在外人看来,他是幸运儿,从车间工人北上当保安,再成为导演,是真正草根逆袭的故事,他把生活变成了电影。
可是很多人不知道,在这条旅程中,他鲜少在乎过得失,没有任何顾虑,只要活着,只要是个机会,一切都可以试试看。
从《最后的告别》和观众见面之后,再到电影上映,张中臣一遍遍和媒体聊着他的过往,他并不会因此烦恼,那是他的来时路,也是电影《最后的告别》的开始。
张中臣做客1905电影网《对话》栏目时,我们再次和他聊起过往,感叹他身上那些聊不尽的故事,他反而淡淡回道,“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。”
只是这一次,故事从他开始。
01.
在《最后的告别》之前,张中臣没拍过其他电影。很早拍过一部短片,但因为大家什么都不懂,导致素材混乱,一直无法剪成成片。
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之后,张中臣依旧坚持要拍电影。2018年,他计划拍一部离自己比较近的电影,觉得熟悉的内容对于过去从未有长片拍摄经验的自己而言,更好上手。
于是,童年的经历成为了他的创作根基,有了《最后的告别》的剧本。
电影主要是他发小过去的经历,发小父亲是位精神病病人,但有一天他把自己两个孩子杀了。至于为什么那位父亲会有这样的行为,众说纷纭。甚至结局如何,整个村无人知晓,有人说判刑了,有人说送进精神病医院了。
那时候张中臣才9岁,对这个事情的记忆点并不全面,但这件事如同一丝幽魂,始终萦绕在他的脑中。他无力直接展现暴力的一面,在电影里,那个孩子最后活了下来,这段痛苦的记忆始终对他带来一些伤害。
张中臣单纯想通过这件童年往事,去谈谈人的关系,家庭的关系。不仅如此,他在电影里放入了很多自己的,乃至父亲的经历和状态,通过电影展现一个当代全景式的农村家庭。
电影里有三首诗,都是来自张中臣父亲。
张父是当地的农村语文老师,写诗是他平日里的一大爱好。但那个年代,老师在村子里并不受重视,因为不赚钱。所以张父总会借着假期远行,跟着建筑队一起修高架桥。
有一次过年回家,张中臣和哥哥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堆在一旁的手写信。这些诗里不少内容因为投稿还弄丢了,于是兄弟二人就逐字将这些诗输到电脑里保存。后来,张中臣发现这些诗很适合出现在电影里,在后期拍摄中,选择出现在了不同位置,表现影片中父亲焦灼的状态。
电影2021年在西宁首映的时候,张中臣还带上了父亲。赶巧的是,出现在电影里的那几首诗恰是张父二三十年前在当地修桥时所写。故事在这里形成了一个闭环。
过往略带模糊,张中臣完成了对自己过去的一次告别。
《最后的告别》整个剧本仅8000多字,张中臣和制片给一些影视公司看,甚至有的都没到过会阶段,反馈都不尽人意。但在他心中,始终有一股气。
那会儿他住在柳芳,有一天晚上,约了5、6好友在家对面的小酒馆吃饭。趁着酒劲,张中臣一句,“整。”
大家纷纷响应,事实上那会儿好友们都还没看过剧本,仅仅是出于对他的一份信任。
张中臣并不确定自己能把这个项目做成什么,酒劲或许只是一种勇气,在此之前他早就独自做了写分镜、画分镜等前景工作,“我当时把所有东西准备的特别足,觉得尽力就行。”
02.
对于张中臣而言,拍电影是一件筹备许久的事情,那么北上学电影则是一次误打误撞的偶然。
哥哥是一名特长生,非常爱电影,偷偷北上就是为了学电影。哥哥起初在一家工厂打工,张中臣高考结束后,就来到北京投奔对方。在打工期间,他查询到自己的高考成绩,300多分,瞬间觉得人生没有希望了。但张父并不希望儿子放弃学业,便决定把他送到西安的一所技校学习。
技校毕业之后,他就开始自己找工作,那时候电影并不是他生活里的关键帧。最终,他去了芜湖的一家空调工厂装配件,枯燥单一的流水线,没有任何起伏。那种机械重复的生活让张中臣焦虑,他清楚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,便给哥哥打去了电话。
那时候的哥哥已经在北京电影学院当保安了,依旧怀揣着电影梦。兄弟俩每年过年才会有机会见面,张中臣看着对方带回来的各种东西,都觉得非常新奇,听哥哥聊想做电影,虽然他什么都不懂,但觉得很稀奇。哥哥已然是张中臣看世界的窗口。
2011年10月7日,张中臣听了哥哥的建议,带着并不多的行李来到了北京。对方已经是北电保安队队长,但起初张中臣并不愿意做保安,每个月1200工资还不如自己在芜湖2700的工资。他每天出去找工作,没事儿干就在北电附近的小月河溜达,晚上回哥哥宿舍,两人挤一张床睡。
在北京找了一阵子的工作后无果,哥哥也受不了了,就建议他索性先落下来,实在无聊就去阶梯教室蹭课。保安宿舍就在北电C楼角落,而114教室是电影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,正是徐浩峰、苏牧等名师选修课的教室,总会有很多校外的人慕名来蹭课。
上课看电影这件事在张中臣看来非常有趣,虽然过去自己也爱看电影,但就是儿时那种露天电影,或者录像厅的东西,不懂什么是电影类型,不知道还分文艺片和商业片……张中臣至今还记得第一节课,研究李安,讲解他电影里吃饭的戏。
什么都不懂的他,完全听进去了,原来电影还有这么多讲究。不仅如此,宿舍里的同事们都有自己的电影梦,大家每天都会聊电影,也会给张中臣推荐电影,他就不断研究,学习自己拉片。
那个过程中,他看了很多台词特别少的电影,譬如锡兰、蔡明亮之类的大师之作。所以在后来当他真正学习该如何拍电影的时候,这些导演的电影语言成为他学习模仿的对方。
13年前后,他认识了北电的几个学生,他们拍电影作业的时候,总会让他去帮忙。张中臣试着给他们打杂,过程中也慢慢学习着现场的种种。后来,他听说北电有个继续学院可以专升本,他立马开始备考。
在专业课面试的时候,文学系的孟中老师得知他在监控室当保安,就问了他一个问题,“监控室有什么特别之处?”
于是,张中臣用自己的角度分析了监控视角变化和空间的关系。后来在《最后的告别》中,不少监控室的镜头元素,就是他在北电做保安期间的体验。
03.
除了C楼114之外,张中臣还爱去机房,那里有老师会讲剪辑的基础操作。那时候他开始试着拍短片,但没有电脑,就跑去机房剪辑。
后来有些同学拍了短片,没人剪辑,听说张中臣会剪片子,就开始找他,结果越找越多,他也乐得其所。
那时候对于他而言,学习和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期间他剪过很多广告、宣传片、婚礼视频,只要是剪辑工作,他都接,有时候甚至可以48小时连轴转,价格反而是后置的,一支MV只用300元。他从来没考虑项目好不好,他首要面对的则是现实的压力。
2015年,张中臣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在学校待着了,得走出社会。机缘巧合下,他参与了一部彭发监制的电影。那部戏缺剪辑师,但他以为是剪辑助理,就抱着学习剪辑电影的心态,以剪辑助理的价钱进组了,结果到了现场,人家要的是剪辑师。
没想到,这次剪辑经历得到了彭发的认可,甚至后面有了不少大大小小商业电影的剪辑机会。张中臣目的很明确,就是有一天可以拍自己的电影。
直到2018年,他决定放下了所有的工作,开始拍摄《最后的告别》,而彭发则成为了这部电影的监制。
27岁的年纪在村子里早该成家立业,就算父母不说什么,邻里私下总会为此嘀咕。但这个过程中,张中臣父母偶有抱怨这样的家庭不适合做这行,自己也没有太多资源和能力去支持孩子做什么,但从来没有劝他放弃。
张中臣几乎把自己所有钱都拿来拍电影,到了后期阶段,拍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推进这个项目。
一方面剪辑自己的作品会有很多舍不得,另一方面后期也没有找到钱,他只好又开始接其他项目的剪辑工作,断断续续靠着这些钱才把项目做完,前后花了18个月。过程中,他认识了另一名制片人王磊——这位曾多次参与万玛才旦电影作品的制片人,开始为影片梳理流程,以及推进策略上的内容。
2021年,当他因为《最后的告别》站在更大的舞台时,真的是“十年一觉电影梦”。
2024年,电影即将和观众见面,张中臣和他兄弟们的故事也将有新的开始。张中臣哥哥的首部电影长片《青柿子》已经杀青,张中臣第二部作品《夜间声响》在刚落幕的金鸡创投上,拿下了“制作中项目【报晓荣誉】”。
当晚在获奖舞台上,他讲起了一个在北电的往事。
2013年前后,有一名叫乔乔的导演因为卖房子拍纪录片登上热搜,无数媒体蜂拥而至。当时在上班的张中臣正在看一本电影书,对方问他在看什么。他很坦诚告知,自己想学电影。乔乔告诉记者,“你应该采访他,他能成。”
两人在今年的金鸡相遇,对方已经忘记面前的人就是当年看电影书的保安,但张中臣还记得这位导演,十年过去,他经历了很多,生活再难的时候也都挺过来了。这场相遇看起来有些魔幻,有些荒诞,但确确实实发生了。
而故事的结局正如那个人所预言的,他成了。